第200节

  ……半晌后,盛府的一座角门打开,驶出一驾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车中似有隐隐哭声传出。
  但见马车一路疾行,车夫丝毫不为身后传来的悲泣所动,里头的盛兰泠也渐渐止了呜咽,只满怀恨意的想:“我怎么说也是大哥的亲妹妹!何况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那盛惟乔未嫁,我儿也无妻室,我想要侄女做儿媳妇,大房不答应,婉拒也就是了,竟挑唆着娘对我动手不说,还把我们娘儿仨都赶出来——简直就是心狠手辣,竟丝毫不念骨肉之情!!!”
  又想到自己做女孩儿时,明老夫人对自己那么宠爱,明知道自己故意欺负兄长盛兰梓,也始终非常纵容,如今为了不得罪大房,翻起脸来倒全成了自己的不是,胸中一股戾气顿时猝然升起,“无情无义的老东西!等着罢,你们娘儿几个,迟早没有好下场!!!”
  她的仇恨与不甘,盛府知道她被赶走经过的人都心里有数。
  不过盛兰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本身才具有限,能依靠的除了桑家就是盛家,现在盛家把她赶走,桑家也容她不下,即使心存怨怼,料想也翻不出多少风浪。
  当然盛兰辞有鉴于当年宣于澈之事,还是特别派了俩心腹暗中尾随,确认她跟她俩儿子被一路送出南风郡,安置在邻郡一处明老夫人名下的庄子里后才放心。
  “那庄子地方很是偏僻,附近都是相熟的乡人,贸然遣人过去盯梢,很容易被娘发现,到时候只怕娘脸上不好看。”盛兰辞私下跟冯氏说,“我打算收买个货郎,隔两天去那庄子上转一圈,顺带盯着点,以防盛兰泠母子再有动作!”
  冯氏非常赞成,又提醒丈夫:“虽然盛兰泠的盘算咱们早就知道了,但娘主动跟咱们坦诚,又这样处置了亲生女儿,咱们也该有所表示?”
  “娘最牵挂的无非就是二房。”盛兰辞笑了一笑,说道,“正好我前些日子还寻思着,二房几个孩子马上就要出母孝了,其他人且不论,德儿的婚事,指望二弟上心是不可能的,咱们少不得要帮忙在爹娘跟前提一提了!”
  他们夫妇对盛惟德本来就很关心,这会又能趁势还上明老夫人的人情,正是一箭双雕——当天傍晚,盛兰辞就趁着给盛老太爷禀告事情的机会说了起来:“德儿也有十六了,虽然鹤儿比他年长也还没定亲,但爹也晓得,鹤儿马上要赶赴长安,这会提他的婚事,不定会分了他的心!而德儿生母不在身边,继母呢又已经没了。二弟最近好像也没有继娶的意思,二房一直没个主持中馈的主母也不是个事……爹您看呢?”
  盛老太爷这两年心思都搁在了盛睡鹤身上,满怀期待盛家出一个连捷三元的子孙,光耀门楣,连素来宠爱的孙女儿盛惟乔都要退居第二了。盛惟德这个曾经的长孙,不说忘记到九霄云外,却也只是偶尔想起了。
  此刻被盛兰辞提醒,想到还在襁褓里就被气走亲娘、继母不贤亲爹不爱的盛惟德,颇觉愧疚,道:“你不说这事儿我险些忘记了!德儿这孩子素来老实敦厚,偏有兰斯那么个亲爹!他的妻子,咱们可要好好参详!既不能太老实了,届时夫妇俩一块受委屈都没个出来喊冤的人;也不能太凶悍了,反过来欺负咱们德儿!”
  ……人都是这样,之前听徐老侯爷说徐子敬这个妻奴的种种悲惨遭遇时,盛老太爷想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徐抱墨若也传承了他亲爹的美德,自己孙女儿盛惟乔嫁过去之后正好作威作福,一辈子扬眉吐气不受委屈。
  但轮到自己的亲孙子盛惟德,盛老太爷就不希望他去给别人家女儿做牛做马了!
  当然盛兰辞也是这么想的——父子俩商议了一回,盛老太爷忽然想到一个人选:“对了,德儿的表姐,敖家那女孩儿……似乎还没许人?”
  敖家从前年敖老太爷亲自登门以来,跟盛家的联系就恢复了正常,所以盛老太爷对于敖家的近况并不缺乏了解,“那女孩儿都十七了吧?比咱们乔儿足足大了两岁,到现在都没出阁,莫不是正是为了德儿?毕竟敖家是德儿的嫡亲外家,对德儿素来照拂——不定就想亲上加亲呢?”
  老太爷兴奋起来,“那女孩儿老子见过,长的虽然不如咱们乔儿,却也是个俊俏孩子!何况她姑姑是个好的,料想侄女儿也不会差了去!”
  顿时就催促,“若敖家有意将这女孩儿许给德儿,咱们可不能太蠢笨了,得先遣人去提亲才是!总不能让女方开口吧?”
  “……”盛兰辞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委婉的提醒,“前年那女孩儿来咱们家时,听底下人说,她仿佛……仿佛很注意鹤儿?”
  第三十七章 敖鸾镜:峰回路转啊!
  前年敖家老太爷携晚辈登门,虽然因为盛家分家的缘故,没住几日,就请他们回去了。
  但其间花园里的闹腾,盛兰辞夫妇当时没功夫过问,过后却自有眼线上禀——毕竟作为盛家的主事人,如果连自家花园里的动静都不能了如指掌的话,他们也太废物了。
  是以盛兰辞是知道敖鸾镜似对盛睡鹤有意,为此还跟宣于芝雨吃过醋的事情的,不过因为没两日那女孩儿就随敖老太爷回去了,到现在都没再上过门,私下问盛睡鹤,盛睡鹤明确表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盛兰辞也就没放在心上。
  毕竟一来盛睡鹤不是盛兰辞的亲生儿子,盛兰辞对这儿子的婚事上心程度肯定不如亲生女儿盛惟乔,这两年盛惟乔又正是议亲之年,盛兰辞成天物色女婿都来不及,哪有功夫考虑儿媳妇?
  二来却是盛睡鹤连捷乡试之后,盛兰辞跟盛老太爷一样,也期待他能够连中三元——那么一来,盛睡鹤的妻子人选很不必局限在南风郡这地方,大可以放眼长安高门。
  盛兰辞要让盛睡鹤做自己女儿往后的靠山,自然支持他娶高门贵女,如此自己女儿出了阁之后,娘家有钱,兄长能干,嫂子出身高贵,哪怕夫家亦是不俗,也不能小觑了她!
  而敖鸾镜出身的敖家还不如盛家不说,从她还没跟盛睡鹤定下名分就忙不迭的拈酸吃醋的举动来看,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万一婚后连小姑子也容不下,挑唆着盛睡鹤亏待盛惟乔,盛兰辞怎么能接受?
  虽然盛老太爷现在想撮合的不是盛睡鹤跟敖鸾镜,而是盛惟德跟敖鸾镜,然而盛兰辞不知道敖鸾镜曾爱慕盛睡鹤也还罢了,既然知道,总要提醒一下老太爷,免得老太爷不知就里的去敖家提亲,回头没成也还罢了,成了之后敖鸾镜人在曹营心在汉,坏了盛惟德与盛睡鹤之间的兄弟情谊,才是要命!
  毕竟盛兰辞令盛睡鹤假充盛家血脉,图的不仅仅是在自己夫妇去后有人照顾女儿,也是要托付偌大家业的。
  自然不希望盛睡鹤跟真正的盛家子弟存下芥蒂。
  “那女孩儿对鹤儿?”盛老太爷闻言愕然,但想了想之后,一叹道,“也是,德儿容貌虽然清秀,却远不及鹤儿隽雅韶润。更何况德儿的性情,虽然老实敦厚,却实在不容易讨女孩儿家喜欢——那鹤儿对敖家女孩儿?”
  盛兰辞急忙道:“孩儿知晓此事后,私下问过鹤儿,鹤儿说他对敖家女孩儿一直都是以礼相待,绝无他意!”
  又委婉道,“说起来那些日子孩儿忙的很,之所以会晓得此事,还是因为那几天宣于家老夫人领了涉儿还有她丈夫的外室女上门吊唁二弟妹,那外室女跟着涉儿,在花园的假山下撞见了鹤儿,所以说了两句话。教敖家女孩儿知道后,硬撑着不适起了身,专门赶过去羞辱了一番宣于家的外室女——当时乖囡跟妩儿在场,拉都拉不住,底下人生怕会引起什么风波,在二弟妹的后事上叫过来吊唁的宾客们看了热闹,不敢隐瞒,这才禀告到孩儿跟前!”
  “这样啊?”盛老太爷明白儿子的意思,这敖鸾镜是个善妒的性子,不是什么好脾气,还是那句话:善妒娇纵的如果是老太爷的孙女,老太爷心理上总是能够体谅的,小孩子不懂事嘛,就算长大点,咱们家女孩儿一向娇生惯养,有点脾气怎么了?
  有点脾气才不会被欺负!
  不然,在家里如珠如宝,出了阁难为就低人一等——凭什么啊?!
  但现在换了人家孙女难伺候,老太爷难免就要打退堂鼓了:这么泼辣的女孩儿,过了门之后,肯定会欺负我孙子啊!
  尤其盛惟德给长辈们的印象一直都是敦厚老实,怎么可能弹压的住敖鸾镜这样蛮横的妻子?
  老太爷顿时就打消了跟敖家再次结亲的念头,有些讪讪道,“想来是老敖当年看女儿吃了亏,故此在孙女的教诲上改了法子的缘故——那女孩儿的姑姑、你前头的那个弟媳妇是真的贤良淑德,只可惜兰斯这孽障有眼无珠,辜负了人家!”
  只要敖鸾镜不进盛家门,盛兰辞对这女孩儿是没有敌意的,此刻也顺着盛老太爷的话说:“自家女孩儿总归还是要教的有几分脾气才好,否则出阁之后如果夫婿是个好的也还罢了,万一做长辈的看走了眼,捡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孩儿太软弱了岂不是要受尽委屈?也是德儿性子太软,咱们不能不给他找个识大体的妻室。敖家女孩儿脾气是大,然而做事却欠了几分得体,却不大合适了。”
  老太爷点了点头,不再提敖家,转而与盛兰辞讨论起其他人家的女孩儿起来。
  只是盛家虽然不想跟敖家再次结亲了,敖家却又送了帖子来表示过两天就想登门拜访——原因是敖老太爷听说徐老太爷带着夏侯老夫人到了盛府,颇想过来聚一聚,一块缅怀下昔年岁月。
  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自然要表示欢迎,他们也确实欢迎,毕竟是少年时候同生共死过的袍泽,自从解甲归田以来就鲜少照面。以他们的年纪,这种团聚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唏嘘之余,越发珍惜。
  而敖老太爷此行没带儿子媳妇——他儿子媳妇们都要主持门户的,上次是因为做了愧对盛家的事情,上门赔罪,为表诚意,当家人跟冢妇自不能缺席,这次是正常的故友聚首,就不必把他们拖上了。
  不过许是因为听说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带上了孙子徐抱墨的缘故,敖老太爷把敖鸾箫、敖鸾镜这俩孙辈也带上了。
  两年过去,这兄妹俩都拔高了一截,敖鸾箫眉宇之间多出了几分沉稳,敖鸾镜则越发艳丽动人。
  一袭葱黄茱萸纹绣宽袖交领上襦,配油绿四合如意纹天华锦裙,腰间束了鸭卵青绣缠枝花卉的绢带,臂上挽着蓝底盘绦四季花卉绉纱披帛,愈显肌如雪,腮似桃花,眼含秋水。
  其明艳程度,令松年堂上下,除了眉眼精致的盛惟乔外,同龄女孩儿莫不失色,原本几个颇有姿色的俏婢,这会都下意识的低头敛目,自觉形秽。
  堂上盛老太爷边跟敖老太爷以及过来做陪客的徐老侯爷说着近况,边暗自惋惜:“这女孩儿长的真不错,若是性情再端庄大方点,也没有对鹤儿起心思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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