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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气运一无所知 第140节

  不过这样凶的幸北也让人安心不少。
  反正不管她做什么选择,他们都会支持,都会追随。
  曾经年少时一句戏言,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跟着幸北成了播种者。
  两人最后死赖着睡在幸北房间的沙发,仿佛在这个人生信念颠覆的前夕,只有听到彼此的呼吸才能安然入睡。
  第二天是个重大的日子。幸北以为她已经决定好了,不会再不上不下地忧心,但潜意识里大概还是有些紧张,尽管昨夜很晚才睡,还是天刚亮就睁开眼。
  唐濯像是在她身上装了感应器,紧随着有了动作,迷瞪了两秒坐起身,一触手把另一张沙发上的翟洪广扒拉到地上。
  翟洪广掉在地上“梆”一声砸出巨响,警惕地跳起来,看清周围环境后,迷茫地挠了挠脑袋。
  唐濯被他二傻子的模样逗得笑出声,翟洪广恼怒回头:“这么早把我弄醒有事吗您?”
  唐濯一本正经:“今天是你背叛联邦的大日子,亏你睡得下去。”
  翟洪广沉思了一会,一拍脑袋:“这么大的日子,要有仪式感!”
  幸北怀疑地看着他,果然下一句就听翟洪广大喊道:“我们一起洗澡吧!”
  幸北顿时用双臂在面前比了个叉,但翟洪广已非当年的翟洪广,有力的触手瞬间就到了,卷着幸北和唐濯一阵风似的进了浴室。
  这间浴室装的正是他们当年第一次用自动浴室用过的那个当年最先进的十秒自动清洁系统。自动门关上,幸北叹了口气,熟练地举起双手,岔开双腿。
  三个人背对背站成三角形,每个人都摆出h形,就像是在结成某种不可破灭的契约。
  可呼吸清洁液漫过头顶,幸北恍然间回到了当初,三个人没心没肺住特等舱欠了八万巨款的日子。当时他们发现了新联邦内还有播种者的秘密,就沾沾自喜,仿佛普通人不小心撞破高级机密,除开忧虑,更多的是混杂着一丝探险般的刺激。而两年后的今天,他们终于从无忧无虑的孩子长大成人,从一无所知的麻瓜走了很远,站在那个神秘的邪恶的团体的大门外,只差一步就可以触及。
  幸北轻轻推开那道命运的大门。
  翟洪广一大坨从后面冒冒失失地往外跑,把幸北卧室门口撞了出来,还一边用猥琐的动作抠抠索索:“是我体毛比较浓密吗?怎么感觉还是没吹干净,尤其是腿之间那里……”
  “闭嘴。”唐濯在身后关上门,熟练狠厉又散漫地踢了翟洪广一脚,阻止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应该是人太多功率不够。果然和你们一起洗澡是洗不干净的,唉,我脏了。”幸北惆怅地叹了口气。
  毫无军校生风貌的三人松松垮垮地走远,没注意到走廊另一头,房门安静大敞,赫连莲嘴巴大张,眼底有个世界在疯狂剧震。
  庄培的书房,书架后面有扇门,通往一个没有窗户只有排风系统的密室。
  幸北和小伙伴对视一眼:这就对头了,有密室才像个播种者的家嘛。
  “我们在外面等吧。”庄培转头看着唐濯和翟洪广,两个男生顿时朝幸北靠近一步,同时远离庄培,抗拒都要从毛孔里透出来了。
  庄培失笑:“我们在这里会妨碍她的。”
  “她怎么就不会妨碍她?”翟洪广毫不客气地指着赫连莲。
  “等会幸北要光着泡进特制营养液,用来舒缓精神减轻痛苦的,我需要在隔壁听着免得她溺死了。”赫连莲轻蔑地怼回去,“你留下干嘛?你也想留下看吗?”
  唐濯小脸莫名一红,翟洪广眨眨眼:“倒也不是不可以……”
  “滚吧。”幸北嫌弃地把两个人往门边推,又警告地看着赫连莲,“你呆在隔壁,没事别进来。”
  “搞得跟我爱看似的。”赫连莲撇了撇嘴,“我刚动的手术,我身上每一寸都是严格根据我的审美设计过的,我身材比你好。”
  幸北:“……”
  墙面在幸北眼前严密地合上,赫连莲带上隔壁的门。
  幸北四下看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三两下脱掉衣服,只穿着贴身内衣迈入乳白色的营养液。
  营养液十分粘稠,像是阴潮之地动物的粘液,仿佛粘在身上就永远洗不掉。幸北表情瞬间变得无法言喻,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浴室,才咬咬牙,把整个身子都沉进去。
  想当年她屎都不怕,怎会怕区区营养液,到时候洗一百遍澡,出来后还是一条好汉!
  浑身都被这玩意包裹的感觉更加窒息,尤其是穿着内衣内裤的地方,布料沾上粘液后触感格外恶心,就像是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给舔来舔去。幸北顿时就知道之前她问赫连莲为什么不能穿着衣服泡,赫连莲那个似笑非笑的“你可以试试啊”是什么意思了。
  她现在就想问问赫连莲是何居心居然不提醒她要带换洗内衣。
  她这身皮是迫不得已没法换,但是衣服就算洗一百遍她也不想要了。
  幸好这种粘稠营养液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一定要说的话倒有种植物的清香。幸北忍着令人作呕的触感,把自己的肩膀也埋进去,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一股致密的暖流流过全身。
  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类似于泡澡会加速血液循环。而泡在这种营养液里,加速的是精神力在体内的流动。
  她和左腿的交流也密切起来。
  就像是浓稠的乳白色溶液缓缓蒸腾到空气中,幸北眼前迅速蒙上一层白雾,那雾浓到她哪怕把五指举到面前也看不到半根轮廓,浓到她仿佛瞬间掉入一个没有实物没有身体,没有边界也没有方向的世界。
  幸北下意识低头,乳白色的营养液水面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她看到自己的精神体。
  她的精神力泛着乳白色的光,质感比白雾更为凝实,所以轮廓很好区分。她看到自己的精神体释放出念力,在自己的身体内游走,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懒懒躺在浴缸的人形,这么看着姿势不雅极了,幸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果然念力的形状也跟着改变,一腿伸直一腿微屈,略略看上去也是个端庄飘逸的小仙女。
  幸北满意了,继续观察着自己左腿。
  那里的意识也是乳白色的,可是她现在是用精神力的眼睛在“看”,自然能把那个意识和她自己区分开来。
  但是它们在迅速交融,界限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幸北的眼前重新蒙上一层白雾,这次就连那些泛着乳白光芒的精神力也离她远去。
  她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念力小章鱼,在粘稠的、丝丝缕缕的、错综复杂的类粘丝物质里游泳,一开始有些迷茫,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些是她的记忆。
  是“她”的记忆。
  幸北感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振奋,就像是内心深处一直有层纱,藏着朦胧的刺激的真相,而她现在终于可以把它揭开。
  幸北一个鲤鱼打挺,游得更努力了。
  她很快一头扎进一团扑朔迷离的光,它的外表是乳白色的,暖洋洋的,隐约结成一个黏糊糊的茧的形状。
  那里储存着她某一世的记忆。
  这一世的她是个麻瓜,出生于战乱年代,字还没来得及识全,学校就被敌国一个炮弹下来给炸了。她颠沛流离受了不少苦,直到穿越到旧联邦,由于念力出众成为人上人,后来得知自己有前世,纠结了许久,终于决定接受前世记忆。
  顺着这条记忆里的岔路,幸北来到另一坨茧面前。
  这一世的她……竟然是只生活在星阀割据时期的人鱼。这种生物现在已经灭绝了,幸北还是在《无限侵略》游戏图鉴里看到过。成为人鱼后,幸北终于知道这种传说中的生物灭绝的理由了——高度依赖海洋环境,依赖稳定的生态,身体几乎无法承受星际旅行。不仅如此,高傲狡猾又邪恶的人类不愿承认人鱼和人类拥有同等智慧,在大多数人的认识中,人鱼只是比较聪明的动物,不能与人平起平坐,不能享有人权。但是此时在人鱼的身体里,幸北清楚地意识到,人鱼的智商不亚于人,但心思比人类还要纤细敏感,自尊心极强。或许人鱼身体的脆弱不是灭绝的根本原因,心理的脆弱才是。
  也许是在人鱼的记忆里的缘故,幸北轻易和这只外表没心没肺,内心多愁善感的人鱼高度共鸣。
  人鱼是骄傲的物种,一开始并不接受前世的存在,直到痛苦地认识到,她的自尊在人类的践踏面前一文不值,只有拥有力量,才有资格谈自尊。
  人鱼成了播种者,看到人鱼的前世。
  也是幸北的前世。
  幸北丝丝缕缕地缠绕进新的一颗茧,发现这一世,她是……草。
  草。
  草,一种植物。
  一个字,在幸北心里反反复复滚动了许多遍。
  她是一棵草。
  她是一棵有思想的草,有会动的藤条状触手,没有固定根系,在一颗星球上自由地生长。这颗星球光源充足,土地充足,没有太强大的天敌。她分裂繁殖,没事干就繁衍繁衍后代,大多数时候就挥舞着触手闲游,小日子快乐富足。
  她不仅分裂繁殖,她还拥有群体记忆,什么意思呢,所有从她身体上分裂出去的草子草孙,都是她的手和眼,她可以看到它们所看到的事,听到它们心中最深处的想法,还可以指挥它们做事。
  她身为一星之霸主,无忧无虑地在这广袤的土地上生活了无比漫长的时光,用人类世界的度量衡计算,大概有几万年。
  但是她比人类的三岁孩子还单纯,因为她的世界没有社交,平时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用自己研究出的念力模仿触手打打架,日子在现在的幸北看来很无趣,可那时候对于那棵草来说,看太阳看一整个月,似乎也并不无聊,更没有烦闷啊抑郁啊这一类负面情绪。她每一天都是孩童一般天真又快活的,同时,每一天又如同阅尽千帆的老人一样沉静而慵懒。
  直到有一天,一艘星舰打破了草生的平静。
  巨大的机械轰隆隆降落,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她天生的防御机制开启,用触手挥舞着袭向星舰上走下的人类,赶跑了那些人,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几根随时可以分裂的小触手。
  然而三天后,人类回来了,一把火烧了她的星球,她的所有草子草孙,她所有的手和眼,她几乎全部的身体。
  人类消灭了星球土著——会动的奇怪植物,欢天喜地在这颗新发现的宜居星球上繁衍。草简直不懂,人类不是分裂繁殖,不仅如此,两性之间还要假惺惺讲究礼仪,鼓吹柏拉图恋爱,为什么还能繁殖得那么快——就连她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人类却像没有脑子的强盗,疯狂消耗资源,破坏生态平衡,等到资源不够了,就去扩张版图,抢别人的星球。
  是的,草还活着。
  拥有无限分裂能力,光合效率极高,智慧堪比高等动物,拥有群体记忆的草,不会被一把火简简单单地消灭。
  但是那些痛苦的记忆也被所有个体共享,刻在了灵魂里。从此之后草的情绪库里又多了一个词,叫做仇恨。
  草潜伏在人类身边,看到了世态炎凉,看到了勾心斗角,看到了各种颠覆草生的恶意。
  草的后代溜进人类的行李箱,跟着人类星际旅行,遇到了自己的同类。
  她的同类有许多比她更早走进人类社会,已经在这个种族的世界里干了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人类谈起它们,往往是厌恶又畏惧兼仇恨的语气。
  人类叫她“异种”。
  她是异种。
  原来她从头至尾都不是人类,她只是一个学会了夺舍的异种,从d级到a级,低等到高等,努力进化,宿主也随之越来越高级,从土地到动物,直到占据人类的躯体。
  等一下。
  幸北的精神体不正常地亢奋起来。
  所以现在,她就是那个要被夺舍的人类!
  幸北整个精神体嗡地炸毛,本能想要逃窜,可是她现在所处的茧突然间紧得像是由蛛网织成,黏黏糊糊又紧又密地把她裹在里面,哪怕她拼尽全力都挣脱不开。
  细密的触手像针一样刺进她的精神体。
  那是一种十分屈辱地被赤|裸裸侵犯的感觉,她能感觉到,它在阅览她的记忆,它还想往更深处钻,去看那些不为人知埋藏起来的秘密。吃干抹净消化后,它就可以成为她,取代她,幸北这个人再也不复存在,幸北的精神力将成为它悠长生命的营养,她的记忆则作为它又一次胜利的荣誉勋章。
  随着它深入再深入,幸北被迫回顾她的前半生,刻骨铭心的,或是毫无印象的,就像被人把手扭在背后,屈辱地和这个即将夺舍她的东西一起观摩自己的每一寸。
  它之前倒是没介意幸北看到它的记忆,或许是觉得幸北马上要属于它了,或许是为了诱惑幸北深入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也或许是这东西没有羞耻心。
  “没有羞耻心”的异种似乎察觉到幸北的想法,凶猛地刺了一下她的精神体。
  精神体痛得差点晕过去,疯狂翻卷着。
  颠覆神魂的痛苦中,幸北神识中飘过她昨天晚上的记忆,她对唐濯和翟洪广说,“放心,我才是这身体的主人,小样的敢跟我斗我搞死它。”
  唐濯和翟洪广脸上骤然放松的表情,清晰得简直刺眼。他们那么相信她,大概也不会发现再次从这扇门走出去的是个拥有她记忆披着她皮囊的怪物。
  当然,他们发现不了是他们的幸福。不然他们不知道该有多痛苦……或许会在痛苦中,被它的同伴趁虚而入。虽然后天培养的s级不如幸北这种天生的,但也能勉强承载异种古老高贵的灵魂。
  当然,它这种更加古老高贵的灵魂是不屑于要那种人造的天才的。但它可以把他们送出去,为种族繁荣贡献一份力。
  异种触手抖了抖,仿佛在手舞足蹈地为即将到来的扩张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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