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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宣谋抱着胳膊倚在门边,懒洋洋的说:“我怕把自己毒死。”
  谢荣国那日是被宣谋挟着逃出大内侍卫手中的,所以他一直对宣谋充满了敬畏之情,闻言立刻插嘴:“宣大哥这样的高手,下厨做菜岂不是太浪费了!要是宣大哥喜欢美食,等以后没事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厨子怎么样?”说着就凑到宣谋跟前,想磨着他学几手功夫。
  他其实也跟兄长谢荣民一样从小喜欢舞刀弄枪,但谢子澄觉得一个大儿子胡闹已经够了,对他就管束的特别严,除了骑射之外,一概不许他学,只让他好好读书,所以谢荣国也就是比一般人身体强壮,却并不懂武功。
  谢夫人在房里听见儿子跟宣谋嘀嘀咕咕,怕他真的跟人学什么武功去闯荡江湖,谢荣民的事已经够让她担惊受怕了,可不想小儿子也去弄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忙从里面叫了一声“二郎”,把儿子叫了进去。
  宣谋听见谢夫人把谢荣国叫进去数落,就离开屋檐下,走到灶边坐下,一边帮夏小乔烧火,一边问:“你这是要一直伺候他们?”
  “唔,等等京里的消息吧。”
  “你既然这么关心京里的形势,按你一贯的好管闲事,应该自告奋勇去帮忙才对啊!你不是也认识那个傅什么吗?”
  夏小乔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真稀奇哎,不是你和徐老劝我不要什么都想管么?”
  “我没有。”宣谋立刻否认。
  “哼!你是没有劝我,只是每次都冷嘲热讽!”夏小乔没好气的说,“我是觉得这种事不该我管。政治斗争,不管谁胜谁败,我都不该参与其中,这并非我内心愿意做的事情。我决定以后就像花爷爷他们那样,顺从内心意愿,不勉强自己去做看起来对的事情。”
  她说完把料理好的鱼放入油锅中煎炸,等鱼煎好装盘,又调了汤汁浇上去,香气出来,宣谋举着筷子刚要吃一口,就听见后院花爷爷欣喜的叫声:“花开了,开了!”
  夏小乔与宣谋对视一眼,“难道牡丹开花了?”
  她也很想看看那株迟迟不开花的牡丹开起来是什么样子,便出门就往大院里跑。宣谋既想看热闹,又舍不得刚出锅的鱼,干脆端着鱼盘子跟在后头,两人兴致勃勃的跑到大院钻进花房,还没来得及看花,就见花爷爷捂着胸口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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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小乔眼疾手快的抢上前扶住花爷爷, 见他双眼微微眯起, 神情痛楚中夹杂着巨大的喜悦,想起他之前说的自己没有多少时间的话, 心里不由一沉,也顾不上看花了,忙叫宣谋:“快把花爷爷抱到屋子里躺着。”
  宣谋已经放下了那盘散发诱人香味的鱼, 走上前将花爷爷接过去, 却并没有按夏小乔说的带着老人出去,而是握住他的脉搏,输了一阵真气给花爷爷, 然后又给他揉了几下胸口。
  花爷爷这才像是喘过气来了一样,神情慢慢放松,一双浑浊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向那盆牡丹,就好似在看着一位绝世美人。
  “太好了, 花开了……”花爷爷低声喃喃,“你们看,这花开得多美, 我没骗你们吧,这就是名种姚黄。‘唯有牡丹真国色’, 你们看它像不像穿着黄裙的杨妃?”
  夏小乔这才看向那盆牡丹。那花果然开得极为灿烂夺目,就像一位光彩照人的二八佳人一样, 让人看一眼就不舍得移开目光,只觉周遭本来昏暗的环境都被那几朵亭亭玉立的淡黄花朵照亮了。
  她不由赞道:“是啊,真美。花爷爷, 多亏您一心一意培育,始终不曾放弃,我们这才能看到这样美的花中之王呢!”
  花爷爷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花草有灵,怎么会辜负土地的给养和园丁的汗水呢?它们终有一日是会回报你的。”
  刚说到这里,贺酩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嘴里含糊的问:“什么开了?”问完才注意到他舅舅正倚着宣谋半躺在地上,终于清醒了些,“舅舅这是怎么了?”
  “我很好。”花爷爷转头看了外甥一眼,一直迷迷蒙蒙的眼神忽然清亮起来,“这株姚黄终于开了,我也再无遗憾。酩儿,我无儿无女,身后事只能你和子锐来办了。我一生除了花花草草和几本手记外,只余两袖清风,倒也走得干净,你就打一口薄棺,把我葬在田边那棵香果树下,我也不用你们四时祭祀,有落叶野花相伴,足矣。”
  夏小乔没想到老人家正高兴着就交待起后事来,欲待开口劝慰,那边贺酩已经走过来,跪坐到花爷爷跟前,应道:“我记下了,舅舅放心。”
  花爷爷欣慰一笑,目光移开,再次落在那株开得灿烂的姚黄上,他苍老的面容平静而满足,嘴角笑纹向两颊伸展开去。
  花房内一瞬间安静极了,夏小乔莫名的不敢开口。她看看贺酩,贺酩却跟花爷爷一样望向了牡丹花,再看向宣谋,他垂着眼睑,似乎正在看花爷爷皮肉松懈、长了几颗老人斑的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没能出声,就感觉花盆那边忽然一亮,转头看时,果然那几朵开得正盛的淡黄花朵齐齐发出莹润的光,不由瞠目结舌的去看其他人的反应,想印证是自己眼花。
  然而本来低头的宣谋也在这一瞬间抬起了头直视花朵,贺酩脸上同样满是惊愕之色,再看花爷爷时,他却面带笑容闭上了眼……。
  夏小乔觉得不对劲,忙叫道:“花爷爷!”
  宣谋和贺酩也同时回过神来,宣谋先伸手在花爷爷脖颈上探了一下,接着又试他的鼻息和心跳,夏小乔跟贺酩都紧张的望着他,他收回手后,却让人失望的摇了头:“已经去了。”
  夏小乔不由抬手按住了嘴,她不敢相信花爷爷就这么死了,却又觉得并不算意外,并且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就连贺酩都没有悲色,反而上前握住花爷爷尚有温度的手,非常平静的说道:“果然花木有灵……”
  他话说了一半,宣谋忽然侧头向着夏小乔身后冷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夏小乔吃了一惊,转头看时,一个黄衣少年就站在她身后。那少年眉目如画、衣袂飘飘,特别的好看,一双澄净无比的眼睛正定定望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夏小乔和宣谋有同样的疑问,以她现在的修为,在下界就算是彭春阳那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接近她身周两尺之内,而不被她察觉,要不是这少年看起来全无恶意,她几乎忍不住要挥刀相向。
  “我一直在这里啊。”少年听见她问,粲然一笑后,爽朗的答道。
  夏小乔站了起来,更惊讶了:“你一直在这?”
  少年用力点头:“是啊,姐姐你不是也经常来看我么?还给我喝了一滴特别好喝的甘露,要不是那一滴甘露,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开花化为人形?”
  夏小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一脸震惊的转头看向宣谋:“是我听错了吗?他、他的意思是,他、他是这盆花?”她说着伸手指向那盆姚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去,却见那几朵黄花不再散发亮光,花心也收缩回花苞状,一时更觉错乱。
  “我就是啊!”少年一脸天真的答,“多谢你啦,姐姐。”
  夏小乔不由自主退了两步,站到了宣谋旁边,宣谋把花爷爷交到已经石化的贺酩手里,站起身问:“你是花精?”
  少年侧头想了想,点头:“可以这么说。”
  贺酩此时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花精?不应该是女子么?你怎么……”
  “花也有雌雄啊!我是雄性。”少年一本正经的说。
  夏小乔觉得这场面诡异极了,忍不住伸手在宣谋手臂上掐了一把,宣谋却立即绷紧肌肉,夏小乔没掐动,只好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了以后,才说:“我不信,你证明一下。”
  少年笑了笑,然后凭空消失不见,夏小乔惊讶之余,立刻去看那盆花,果然那几朵黄花又再怒放,还有声音从花上发出:“姐姐,你看,我就是姚黄啊!”
  夏小乔、宣谋、贺酩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说话,那少年花精却不甘寂寞的又化为了人形,还对贺酩说:“我跟你一起埋葬花爷爷吧,我刚刚有跟他告别,他很高兴,我还说姐姐会照顾我的,花爷爷就放心的去了。”
  “……你说的姐姐,不会是我吧?”夏小乔指着自己鼻子问。
  少年满脸笑容的凑近她:“是啊!姐姐,我很容易照顾的。”
  夏小乔深吸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这不算什么,她在修真界也不是没见过妖修,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能幻化人形并且修炼,花妖或者花精也是一样。眼前少年一派天真,显然不通世事,又是花爷爷培育出来的,更不需要多防备了,但他不能这样凭空出现在寨子里,她没法向别人交代。
  想到这里,夏小乔开口跟宣谋和贺酩商量:“先办花爷爷的后事要紧,得去通知三当家他们。至于他……还得给他找个身份,‘花精’一说,太过骇人听闻……”
  贺酩是读书人,灵异志怪类的传奇话本没少读,这些年跟着其他几位老人也算见多识广,所以夏小乔一说,他就冷静了下来,点头道:“小乔说的不错。就说这孩子是我的远亲吧,一会儿我去跟三当家说,假装烦你去接一个亲戚来奔丧——花精、孩子,你能离开这盆花几天么?”
  “要是姐姐再给我喝一点甘露,就可以的。”少年说着,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贺酩无心多问什么甘露,知道可行,就抱着花爷爷出了花房,回去堂屋,将花爷爷好好放到他床上,然后去见三当家报丧。
  宣谋等他走了,却盯着夏小乔问:“什么甘露?”
  “就是一点花肥。”夏小乔敷衍的回答完,就叫那少年,“你先回花里去,一会儿三当家他们来了,肯定要过来看一眼的,你不许出声叫别人察觉,否则我就不管你了。”
  少年很听话的消失不见,变回胜放的花朵,夏小乔则拉着宣谋走出花房,到院子里等其他人。
  “怪不得……”她想起当初有关这株牡丹的种种迹象,此时颇有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花爷爷养了他许多年他也不开花,怪不得他结了花苞都能持续一年就是不开,原来他不仅是名种,还是异种啊!”
  宣谋却问:“你不害怕么?花精也算是妖怪吧?你不怕他害人?没准花爷爷就是被他吸了精元才死的。”
  “胡说八道。”夏小乔立刻反驳,“花爷爷是贺爷爷的舅舅呢!和葛爷爷年纪差不多,至少活了百岁,他要是被吸了什么精元,能活到这么大年纪么?还是说他原本能活两百岁啊?”
  “唔,那他也可能是赖上你,要采阴补阳啊!”
  夏小乔听了这不着调的话,抬腿就想踢他,宣谋却脚步一错躲开,同时看向院门处,说:“你那位谢二哥来了,听说你差点做了他嫂嫂?怪不得说不是闲事呢,原来是自家事。”
  夏小乔斜了宣谋一眼:“你怎么知道?你偷听他们母子说话了?”
  “这还用得着偷听?”宣谋冷哼一声。
  话说到这里时,谢荣国的身影已经看得到了,他远远的向二人摆手:“你们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要吃鱼么?”
  宣谋这才想起他的鱼,回身进花房端时,鱼早已经凉了。
  夏小乔则对谢荣国说道:“花爷爷养的花终于开了,但他欢喜之下,觉得一切圆满,竟就这么去世了,我们在等三当家来操办后事。”
  汤子锐既是现在桃园寨的主事人,又是花爷爷的弟子,跟他老人家学了不少农事上的本领,现在花爷爷去世,自然要他来帮着主持的。
  谢荣国非常惊讶,他也见过花爷爷,但因不知内情,也没多留意过,闻言竟不知说什么好。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留下来帮忙,你替我跟婶婶说一声。”夏小乔打发了谢荣国回去,汤子锐和棋痴等人也很快脚步匆匆的赶了来。
  花爷爷算是夙愿得偿、无疾而终,虽然意外了些,却并不算是什么悲痛的事。汤子锐听说了师父临终时的交代,也觉得痛哭流涕反而扰了老人最后的安宁,便平静的指挥手下布置灵堂,同时给京中和蜀中两处送信,通知他们花爷爷去世的消息。
  贺酩跟他打过招呼,夏小乔采了一把野花送到花爷爷灵前祭奠过,就去带上化作一片花瓣的花精少年离开了桃园寨。
  她下山之后,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取出玉清露往花瓣上点了一滴,花瓣立刻舒展开来,莹莹发光,接着凭空消失,又变成了那个少年。
  少年一脸满足,比第一次出现在夏小乔面前时容光更盛,美好的不似凡间人物。
  夏小乔跟他在外面躲了几天,教了他一些人情世故和道理,又给他买了一套青布成衣让他换上,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花京,这才带着他回了桃园寨。
  如此一来,再无人怀疑花京的来历。第二日花爷爷停灵满了七日,贺酩就跟汤子锐按照花爷爷交代的,将他葬到了香果树下。
  棋痴袖手站在坟茔前,四处看了看,叹道:“你这老头倒会选地方。子锐啊,来日我去见花老头了,就把我埋在他旁边,我们做个伴。”他说着还指定了一块地方,“就那里就好,我也不用香烛纸钱,给我烧点新棋谱就行。”
  汤子锐应了一声,搀着他往回走,夏小乔等他们走远了,才拍拍花京:“你再给花爷爷磕几个头吧。”花京很听话的磕了几个头,学着汤子锐去扶住贺酩,一行人回去内寨。
  花爷爷一去,院子里少了一个人,他的花花草草就由汤子锐接了去,只把姚黄留给了夏小乔,汤子锐还请夏小乔搬到大院住,帮他照顾贺酩和棋痴,怕他们也忽然间就去了,却没人知道。
  夏小乔应了下来,又问:“琴爷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收到回信,不过京里倒是来信了,说屈丞相已经得手,虽然傅一平负伤逃走,但宫中已经整肃干净。不过屈丞相劳累之下,旧伤复发,大当家有意请梅爷爷去给屈丞相诊治,已经写了信送去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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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小乔听了汤子锐的话, 非常奇怪:“你说大当家有意请梅爷爷进京给屈丞相看伤?”
  汤子锐点头:“是啊, 信上是这么说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只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同寻常……”夏小乔沉吟着慢慢解释, “现在江湖上还在沸沸扬扬的流传着梅定贤和道家宝典的传言,又都说梅定贤是藏在桃园寨中,已经给大家惹来不少麻烦, 大当家怎会在这时举荐梅爷爷?而且没有事先跟梅爷爷商量一声, 就直接写信去请?以大当家一贯对梅爷爷几位的尊重,不该如此呀!”
  汤子锐想了想,说:“也许屈丞相伤情危急, 往来通信又不便,大哥这才……”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出不对劲,说不下去了。
  夏小乔就接过话来说:“是啊, 蜀中距京城路途遥遥,通信不便,若是屈丞相真的伤情危急, 怎么等得了信送到加上老人家们长途跋涉、奔波两千余里这么长的时间?”
  信可以快马送到,也许七天八天就能到梅元化手里, 但梅元化可不是一封信,他年纪大了, 又不是琴痴那样的武林高手,一日能行个七八十里都算多的,这样算下来, 光他在路上就得走至少一个月。屈政亮要是能等着他来治病,就肯定不是伤情危急,但若非如此,宫中御医那样多,民间也有不少杏林圣手,关慕羽又何必非得千里迢迢的去找梅元化?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宣谋忽然笑了笑,对夏小乔说:“你终于有了点长进。”
  夏小乔瞪了他一眼,又问汤子锐:“三当家收到的是大当家亲笔信么?”
  “是大哥的笔迹。”汤子锐说完脸上露出点尴尬的笑,“我们兄弟读书不多,写字都跟狗爬差不多,还不如寨子里跟梅爷爷读过书的孩子们,所以反倒好认。”
  夏小乔点点头,继续问:“那信是谁送回来的?既然京中大局已定,大当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张大哥回来了吗?”
  汤子锐摇头:“大哥没说何时回来,信是京中的兄弟一层层传回来的。”
  桃园寨除了在伏牛山一带着意经营,也在京城和一些位处交通要道的重镇有落脚地,安排了人打探消息,或者做一些生意,京城更是早几年就专门布置过人手。
  信既然是走他们自己的渠道回来的,那应该不会出太大的事情,屈政亮也没有任何必要对桃园寨不利,他现在除了养好身体,头等大事应该是彻底剪除皇帝羽翼,尽快稳定局势。
  夏小乔看汤子锐面有忧色,就把这番话跟他讲了,最后说:“也许屈丞相的身体真的看着不好,大当家一时着急,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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