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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80节

  司马厝应了一声,不在意地道:“这也是迟早的事。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
  云卿安眸光一暗。
  许是过于敏[gǎn],他总易患得患失。只言片语,好似总能够唤醒他隐隐的不安。
  是冬,却像春寒。依旧是冷,只是相拥之时,冷也是缠绵着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柔情蜜意几两也不知究竟散没散。得不到认可,避人耳目的幽会,自送上门的温存,云卿安偷来的。
  借雪一窥,可见白头。
  “日后,带你去正式见见我叔叔,换一换身份。”没有藏着掖着,尽管或许永远也得不到认可。
  停战会是在什么时候?朔边的战况如何,司马厝怎么可能不担心,虽然他没有说。
  云卿安凝声道:“前线情况难料,毕竟皇上有多大能耐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恐叔叔会遭拖累。不得不防。”
  所言确实,司马厝何尝不明白。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君前也不过是一块碎石,抛头颅,洒热血,死得其所不打紧,怕就怕在从令从言窝囊着被背后捅刀子。不希望司马潜会因此出事,可他又能做些什么,该做一些什么以作警醒?
  “我会递封信,加急至边。”他半晌后才道。
  内容是什么,司马厝没说,云卿安知他已有决定便也不多问。
  庭院里灼灼梅花满树不入深眼,但见雪梨飘飞如霰。
  “你可会,迁就我一回?”云卿安忽而加重了语气,将落到手上的一捧雪不容分说地塞进司马厝的衣领子里边,仰着脸近乎哀切地望着他。
  司马厝没拨开云卿安的手,低笑了声,把他托着往上颠了颠,说:“想要几回?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嗯?”
  被那尾音搅得有点痒,云卿安环着他腰身的腿不由得多圈紧了几分,而后却没忍住地,浑身又都卸了力。
  在被司马厝抱起身的时候,云卿安只恍恍惚惚地还记得。
  事多忙碌常不得抽身,见上一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宫中专居之处旁在他命下新建了一所可行私会的夜憩暖阁,是要司马厝,偶尔过来陪他的。
  不明不白可算委屈?会不会愿意?
  ——
  墙头被扒得光了一片,时泾在底下累得直喘气,都快要把嘴皮子都说没了才把阿竺这心高胆大的小姑娘哄下来。他不是不能使出些强有力的手段把人赶跑,但他并不愿意这样做。
  阿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玩,时泾不知道,但他看得清楚,她非常喜欢这里,这里的景,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
  “可以啦,够了够了……”
  一块黑瓦摇摇欲坠,阿竺半点不慌地迈着碎步躲开了,反而是在那瓦片掉下来雪地里砸出一个坑洼的时候,时泾被吓得脖子一缩。
  真不怪时泾胆小,只是恰好他的注意力全在阿竺手里拿着的小石头之上。
  这种小石子他以前也见过,以用来乱涂乱画,也可以用来往人的头上砸,当然一旦落到了他的手中,那用处就定然是后者,结果就是被司马厝拎着一顿抽。
  时泾不解地问:“什么够了?你拿那么多石头,要去干什么?”
  阿竺指着那落下的瓦片示意他去看,可那上面只有凌乱的石画线条,看不清了。阿竺见状便举起双手,在他的面前比划了一阵,反正时泾看不懂,而后阿竺低下头用目光搜寻,找出一根枝条,又在地上蹲下了,在雪地上认真地画。
  画的是,她方才在墙头上看到的,双小人图,拥抱的动作活灵活现。
  时泾猛地左右张望了会儿,见无人注意到这边,忙不迭地一脚踩过去,碾了几下把画作消除掉了,弯身慌说:“这是能看能画的?你的娘亲在哪,再不回去就该着急了。”
  阿竺丢开了干枝,嘴一撇就坐下了,言简意赅说:“阿娘忙,我专程替她来看……”
  时泾伸长了脖子,还没听她把话说完,阿竺却又一骨碌地站起身,在四周仔仔细细地查看,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手紧紧地抓着一边的衣袖,而嘴里念念有词道:“不见了不见了,阿竺的乖乖不见了。”
  时泾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找了一会。
  丢东西本该习以为常才是,东跑西跑,爬上爬下的哪能总不出些状况。丢了,找回来就是了。
  只是她这般着急,丢的东西这般重要?他想起阿竺说的很忙的娘亲,用鸡毛掸子打孩子之类的事情会不会也是常有?阿竺会带出些什么,梳妆匣上的珠花或者是别的小物件,万一,因此挨了骂……时泾没法再想下去,他非得做些什么才可。
  “行行,你别急,同你一块找,人多力量大不是?”
  一大一小谈不上是在翻箱倒柜,毕竟这里也就这么点空空旷旷的地,只要不是真被雪埋了就好说,或许被埋了,其上也还藏有种子。来春一至,吐芽即现。
  (本章完)
  第83章 徒离忧 捆花被翻摆而出,里头全
  “本印观吏风渐酷,刑讯逼供手段暴虐,有违仁德之道,又恐罪名罗织真假难辨,致满朝内外人心惶惶。故令东厂率先自查,从其下起,纠冤假错案,稽除败吏,以正清风。”
  云卿安的传令下达之后,连日来无数嚣张的恶吏被问责,血洒断头台。原先都战兢不安恐被牵连遭祸的官员纷纷松了一口气,动摇不定的态度也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偏向。
  该撇的撇,该抢的抢。
  李延晁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气之下接连把属下幕僚都骂跑了好几个,而静心后他自能觉出其中的问题来。
  云卿安这是明摆着要和他针锋相对,置先前虚虚达成的合作关系于不顾。既如此,即当以十五还诸初一,尔虞我诈皆不让。
  [1]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次日朝堂虽明着无异,百官仍是倍感压抑。
  吏部官员章复濯定了定神,出列呈奏道:“科举考试选拔出来前往观政之人,皆已由都察院考核评定完毕,合格人员名录,还请殿下过目。”
  昭王身在次龙椅之下的最高位,不缺肃正威仪,在太监将之递至时,他象征性地接过来观阅一番,道:“朝中能才大有人在,后流辈出,本王甚是满意,可按此着以提任。”
  他又顿了顿,转脸示威一般地道:“云掌印可有何异议?”
  云卿安仍是不疾不徐,说:“制在人用,因才而重。御史依责巡视官绩,察适特荐,何不先听听其意?”
  ——
  若是将云卿安对任官的意见转移到对整个选拔体制上来,牵扯到的可就多了,也定然使他引起朝中诸多不满。
  他说的有理有据,所按也是条据之中。昭王尽管不乐意也不好否决。
  云卿安饶有意味地朝吏部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清楚。
  “掌印多虑。”昭王不悦地眯了眯眼,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是通过千挑万选而出,本王自可委以亲信,提任贤才。若是这样还能成就庸辈,那恐怕就是制有不周了。”
  其推举来的一批清流居多的官员,其中少不得向着云卿安的。这是直接又把巴掌甩到他脸上了,他先前听议时所言的与云卿安两人已成合流,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笑话,还是在众官面前失了礼。
  昭王一口气都梗在脖子吊着了,郁色不散。
  举荐存在连带责任,如果受到举荐的官员在得到提升后被发现名不副实,那么保举人也会受到惩罚,因而需得万分谨慎。警示之意分外明显。
  章复濯对上昭王含怒的目光,心下一寒,忙反击质疑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王御史可是确确实实识清了?可莫要让有些人鱼目混珠,免得你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来日还遭了拖累……”
  不然还能怎样,方才之言犹在耳,他能说不信不成?就算可以独断专行以得顺意,但这种行为必然会遭到明里暗里的抗议,而被提名的官员往往也会因为惧怕同僚们施加的压力,不敢轻易上任。
  当一名官员到了四品以上的级位后,吏部考核就成了其次,职务升迁与否更多取决于天子或代天子的任命。但作风强硬的当权者总有办法将自己的意愿传达给内阁和吏部,再由他们经过名义上的集体讨论,将提名人选呈送批准。看似公正合理,难落把柄。
  也不知打哪来的底气,所留筹码之重竟也不多加以掂量。云卿安这回,做得巧。
  早得云卿安的授意,故而王御史随即步履沉稳地出列,告道:“殿下,卑职不负所望,遍观庶吉士内外,考察时久终寻博志能者,特荐六科给事苏禀辰、内阁其下宋桓知……”
  宫廊不隐娥眉。
  来日必讨。
  以高官引导风向,昭王要借此进行势力渗透。
  “有司商讨所出,咱家自是无可质疑。”云卿安缓声道,“只是专位高置,能者任之,事关社稷庙堂,又牵扯部下民众甚广。名录所记之人经验浅薄,是否能堪大用,还需谨慎斟酌。”
  王御史面色不改,理直气壮地出言相对。时间悄然而过,双方这一言一语来往得着实让场面有些僵持不下,其余诸官也是面色各异。
  昭王越听脸色就越是沉。
  云卿安从容地等了一会,方亲开口道:“咱家相信王御史的为人,行有依据,为有考量,殿下想必亦是如此。”
  姚定筠跟在尚宫局主管身后之时,仍是举止得体,行间不乱,落人眼时也令满意。
  她在收到从司礼监传出的女官录用消息时,多少是有点不敢置信,且不说这一路考核顺风顺水的,到了最终关头竟还能容得下自己?
  “六局一司,其下管辖二十四司彤史共二十五个分支,尚仪、尚服、尚食局各局设职官居正五……”主管领着这批新人前去挂牌,说,“身处内廷,务必事事谨慎严肃,掌管各宫事务不容出差错,一言一行当皆为表率,勿与外廷产生诸多牵扯……”
  话蓦然一顿。女官所设与宦官衙门相互制约,相之对应,何尝不是能够间接影响前局朝堂?主管立马止了声,司礼监那边的意思不是她能够揣测的。
  姚定筠呼吸微滞,后迅速调整过来,在周围投来的各异目光当中坦然自若,说:“定谨遵教诲。”
  顶着前督主夫人的名头倒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她当下心情也是诸多复杂不定。
  主管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接着道:“正六品司言姚氏,是个懂规矩有分寸的,也不枉费前边的姑姑抬举你,连带着司礼监的保举名单上也有你的一份,往后顺风顺水定是少不了。”
  周边是或嫉妒或羡慕的眼光,姚定筠错愕一瞬。
  尚宫是除宗室女眷外的女官能够爬到的最高位置,导引中宫,而她能直任其下从辖司言何其被抬举。
  从云府搬出来后,姚定筠就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的家早就没有了,尽管云卿安对她仁至义尽,为她把后期所用尽数安排妥当。可下半辈子,该如何走下去?曾经的志向,便又被她重新续接起来,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为多。
  可是现在这般,云卿安到底什么意思?
  ——
  院落屋檐下落了一摊水,清汪汪的,挂灯晃盏发着温光,似乎这样就能更有人气一些,可仍旧是寥廓的。····此次虽说不算简陋,但也实在称是不起奢华,毕竟只是宫外的一处商贾住宅,自是和皇宫里面的玉容殿没法比。却是适合的。
  桑笺从外边收衣服回来的时候,有些匆忙地小跑着,她忍不住开口埋怨道:“主子,凶妇又在欺负人!我们在这挂几件衣裳又怎么碍着她的眼了?那婆子一瞧见就嘴碎跑去告诉她了,这家丁一来……你看,全搁地上湿透了。”
  这般咋咋呼呼的,要是在宫里肯定不敢这样。
  秦霜衣闻声推门出来,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从她手里接过衣裳,无奈地笑了笑,说:“无事,重新洗一遍就是了。”
  天冷也不妨事。
  桑笺始终低着头,定定站着看起来像是还在懊恼,也没跟秦霜衣进里屋,神情显得有些纠结。
  她们二人在皇上离京后偷偷迁到宫外居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都是靠着云掌印的打点,低调避退总能周全一些。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偶得消息的商贾正妻,疑心丈夫偷养相好,时不时就来骚扰一阵之外,都无大事,秦霜衣也就没让暗护的厂役有所动作。
  “还在为这个生气?”秦霜衣转过身,说,“拌拌嘴打发时间也就是了,不用放在心上。”
  桑笺抬眸看她。
  眼前的小姐在样貌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而那双顾盼灵动的眸子多了分近乎沉重的,载了微雨的柔和。总是不一样了,她的身上多带了沉甸甸的担子,一个轻盈的,无辜的小生命。
  桑笺忽而觉得眼眶发热,莫名溼潤,哽咽说:“主子,这样的日子,你是真的能够接受吗?”
  秦霜衣一怔。
  桑笺的问话虽然是猝不及防,可她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起初她会认为如何?怨愤,难堪,亦或是别的?她很确认,进宫不是她愿意的。争妍斗艳,攀高踩低,落井下石者不知几何,诸多厌倦,诸多不耐。
  而这些时日以来,她见到了别的。
  “比起无人问津,更愿说是清净,俗人有俗人的自渡自乐。泼辣的婆子,老实的杂役,像流水一样的,轻轻过去。”可是又能在宫外待多久?或许,不管在何地,安于现状也是一种宁静了。再者,她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人的脚步终归也就这么点大,迈多了,就容易摔着了,心也就被牢牢拴着,横竖都飞不出去。”秦霜衣的嘴边似是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无悲无喜,有的只是平静,说,“找点罗网羁绊未必就是坏事,随风而动未必就没有陷入过沼泽。小方院已够,挑挑灯花修修眉,听听雪漏长更,也能入眠。没有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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